一梦
主唱张摇滚和吉他手刘源，很久之前就想写了所以跟张摇滚的剧情无关就是用个名字，直接说是张若昀也行。
1
零几年的时候我们穷困潦倒，除了摇滚梦和一腔热血一无所有。
我从河南北漂到这里时认识了正在组建乐队的张摇滚，于是我就背着自己高中时代的那把破木吉他，成了他的吉他手。北京树村的环境说不上好坏，只能几个人挤在一间狭窄平方，但还算得上是个便宜的避风港。张摇滚比我大几岁，但是那会也不过二十四五，年轻张扬的过分，烫爆炸头打唇钉，脚腕上还有个纹身。
零零年之前，玩摇滚几乎是没有出路的。我们这些小乐队只能去酒吧卖唱，赚点辛苦钱，做主唱的张摇滚常常唱到喉咙充血声音嘶哑，我的十根手指也布满了老茧。后来我才听人说，其实张摇滚是公子哥出身，家里头不同意他搞摇滚，就跟家里闹掰了，一个人才跑出来。我有点感慨，他是真的热爱，而我不过是稍有天赋，利用这双手讨饭吃而已。随后我又想，干点正经的工作也比这赚钱的多，我会留下来到底是因为什么呢？张摇滚望向我时充满希冀的双眼，还是颤动的鼻尖痣。他问我可不可以加入的那一刻，我是不想让他失望的。
我以为我们的关系会永远这样下去，他追逐梦想，我作为他的队友陪他追逐梦想。
某个如往日一样的夜，张摇滚在驻唱时候被几个客人刁难，我不顾队友的劝阻上去跟他们打架，导致我们丢了这个相对稳定的收入来源。另外三个人没有怪我，说不是我的错，但我心里好像压了一块石头，沉甸甸的。我和张摇滚住一个房间，他帮我处理伤口时我就望着他那双下垂眼，湿漉漉。我只能说对不起，他却说我傻，他很怕我为他受伤。
那个晚上我终究没忍住，我说我喜欢他。
张摇滚沉默了一会，眼睛还是湿漉漉，然后他说：“只是朋友之间的喜欢，你太年轻，分不清。”
不是的，我分得清，但是我没再说下去。
于是后来聊起梦想，我绝口不提是想实现他的梦想，我只是讲，我要站在大舞台上，赚很多很多钱，我要出人头地。
2
再后来，零四年时，树村接连火了好几支乐队，“外三环”的摇滚音乐好像也一下子跻身主流。毕竟同住在这个小村子里，也受了同行一些提携，乐队借着这股东风签约了公司，好像每个人都离梦想更近了一步。
但我的人生总是有太多意外，我们不温不火了两年，在那个偶像电视剧刚刚流行起来的年代，便有演出邀约递过来，但是上面的名字不是张摇滚，而是我。明明主唱才应该是乐队里最火的那一个，为什么会是我？我不明白。对方只是说，他们是拍青春剧，导演无意中看到了我们的演出，觉得我特别符合男主的形象，所以请我去演。
那乐队怎么办？我求救般望向张摇滚，他却笑得云淡风轻。
“这几个月没什么演出，有的话借人顶一下也是一样的，这么好的机会错过了可就没有了。”张摇滚凑到我耳边又说了四个字：“出人头地。”
那天晚上我又去找他，其他两个队友很默契地出去喝酒撸串，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，我说我不想走，张摇滚却说，这样对我们才是最好的，我会一直把你当朋友。
他的意思是，叫我走远些，不要离他太近，我的感情对于他是一种负担，他不喜欢男的。
我妥协了。
3
原本只是想拍完戏之后就继续回乐队当吉他手，却没想到这剧播出后一夜爆红，我瞬间被推上了风口浪尖，公司决定让我单飞，转型做演员。从头到尾我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，只能被命运的洪流推着向前走，而张摇滚走了另一条分支，我们从此再不交汇。我和他不再同吃同住一起训练，见面的次数只有空闲时间和队友的四人聚会，后来他们找了新的吉他手，这样的机会便也少的可怜了。
我如愿以偿赚了很多钱，跻身一线男星，可是我并不开心，我明白这不是我想要的。
好像从小到大我都不是一个太有主见的人，就连来北京都是我爸妈的决定，而在那个寒风刺骨的冬天，我选择跟着张摇滚走上摇滚之路，大概是我这一生最勇敢的一个决定。离开了张摇滚之后，我就继续过着这样没有主见的生活，粉丝要好演员，我就努力磨炼演技；父母希望我赚更多钱，我就把档期排的不能再满；张摇滚希望我别凑在他面前恶心人，我们就几乎没有见过面。
4
二零一零年，我拿到了人生中第一个影帝。颁奖嘉宾是许久不见的张摇滚，印象中他总是穿着皮衣夹克衫，如今的他身着一套价格不菲的西装，早已年过三十，褪去了年轻时候的嚣张，也不再戴唇钉和耳饰，安安静静站在那里的模样让我再次想起他曾是一位京城贵公子。这几年乐队也混出了一些名堂，我还听说有人想让张摇滚来演戏，他都一一回绝，说他只想搞音乐，显得当年丢下乐队一头扎入这个大染缸的自己特别功利和可笑。
容不得我回忆更多，张摇滚已经把奖杯塞到我手心里，尾指轻轻扫过留下一串温热痒意，他下台时路过我背后，轻声说了句，“出人头地了，刘源。”
我愣神，随即有眼泪划过脸颊，我只说是得奖后的激动和喜悦，没人知道里头藏了多少悲哀。
5
颁奖典礼那晚之后，网上不知道从哪飞出来无数我和张摇滚的绯闻。百度贴吧、新浪微博，随便点开一个都是我和他的亲密合照，颁奖那晚的视频被循环播放，出席活动时他在我耳边说悄悄话，当年在酒吧驻唱时我望向他的眼神，陈年的隐秘情爱被摊开在阳光下。
手指拨动鼠标滚轮，有人扒出张摇滚的父亲是知名导演。我看着那个名字，想起我的第一部戏，脑海里又浮现张摇滚当时平静的面容。
所以他早知道。
那明明是他深夜偷偷离开公司，放下面子回家跟早就决裂的父亲求来的，为了我出人头地，还是为了我离开他？
我没忍住，给张摇滚打了电话。
“我可以公开，反正我本来就……”
张摇滚打断了我，“别犯傻，我们是朋友、队友，亲密一点是正常的，你现在当红，有人没事找事搞了这种绯闻，你在娱乐圈这么多年，还不懂吗？”
我没再讲话，他也没挂断，我总是害怕这种安静，张摇滚能从每一次安静的对视里读懂我的心思，好像隔着手机也能做到。
通话时间跳到两分三十八秒，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刺耳的刹车声，我疯了一样喊着他的名字，问他怎么了，但是回答我的只有忙音。
6
张摇滚出车祸进了医院，肇事者是我的私生饭。
我急着去看他，却被昔日的队友在医院不远处拦下。他说张摇滚不让我去看他，要我继续走我的通天路，别再回头看，也别来打扰他的生活。
他要结婚了。
“这么突然？”我听见自己走了调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。
“嗨，三十好几的人了，早就准备结婚了，只是你是大明星，忙，他没让我们告诉你。”
我很固执的认为，那只是希望我不要再来找他的一个借口，就像这么多年我也固执的相信他对我有那么一点不一样的感情。
最后固执的刘源，固执地做了他的伴郎。
张摇滚给我铺了一条通天路，可我却因为求不得而坠入地狱。
7
二零一四，我出道的第十年，公司搞了什么类似于忆苦思甜的情节，要找我当年合作的队友拍一档节目。到片场时我一眼就看见张摇滚，他好像和以前大不一样了，圆润的脸颊变得瘦削，头发乖顺地趴在额前，他不再戴那些乱七八糟的金属首饰，同人讲话也变得柔声细语。时间会把每一个叛逆的摇滚青年变成温柔好男人吗？我是不信的。
没开机时我们几个像当年一样聊天，我趁机问张摇滚怎么没戴婚戒，他说上节目就摘了，妆造是人家给安排的。
有一瞬间我很好奇，是什么样的女人能让他变成今天这样。
节目开拍后我们回了树村，还是十年前的样子，那间小平房里已经住了新的摇滚青年。手指拂过老旧的墙皮，里面全是我们最青春时候的回忆。
后面全是一套一套的节目流程，快结束时，导演问我们能不能再合作一首歌。我摆摆手，表示已经不太会弹吉他了。导演却说没关系，不弹摇滚乐，就来首简单的流行乐曲。
“《十年》，怎么样？”
再摸到吉他的那一刻我心情十分复杂，其实这些年我在空闲时也有偷偷练习，但手上的茧子消下去之后再弹吉他无异是痛苦的，十指一次次的红肿，疼痛让我感觉自己还在和张摇滚追逐摇滚梦的路上。
导演问我能不能唱两句，我还没回答，另外三个人就笑作一团。我只能当吉他手当不了主唱是有原因的，导演听我唱歌唱了三句紧急叫停，费力忍住脸部的抽搐，说我们还是按照最经典的来吧。
如果对于明天没有要求
牵牵手就像旅游
成千上万个门口
总有一个人要先走
怀抱既然不能逗留
何不在离开的时候
一边享受 一边泪流
十年之前
我不认识你 你不属于我
我们还是一样
陪在一个陌生人左右
走过渐渐熟悉的街头
十年之后
我们是朋友 还可以问候
只是那种温柔
再也找不到拥抱的理由
情人最后难免沦为朋友
张摇滚唱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，故事再一次落幕，我们几个在公司楼下的马路上跑着、笑着，像十年前一样。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都是三十好几四十岁的人了，怎么还这么幼稚。
我一口气跑到河边，双手卷成喇叭状大喊道：“青春啊——”
青春一去不回。
8
张摇滚的导演父亲进去了。上面要整治娱乐圈，一下子抓了不少人，我身为一个外地来北漂的素人，第一次体会到了不能融入“京圈”的好处。
打听消息时我才知道，张摇滚早就离婚了，给他打电话时，我第一次不知道应该说什么，于是干巴巴问了一句你还好吗？
张摇滚还笑着，“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老头关系不好，早就闹掰了，影响不到我就行咯。”
我跟他说，我们见一面吧，在我们初遇的地方。
半个小时后，我把头发梳成青年模样，穿上一身破烂夹克，如同当年我风尘仆仆刚下火车不知何去何从时，坐在酒吧里喝酒。
那间酒吧是清吧，所以人少得可怜，十几年前的那天除了我和张摇滚，只有台上的驻唱歌手。于是我问老板能不能留在这干活，我会弹吉他。不过当老板听到我的破锣嗓子之后立马拒绝，指了指原本那个驻唱歌手，说他能唱歌也能弹吉他，他们这小本经营，雇得起一个就不错了。
当我失魂落魄回到座位上喝闷酒时候，张摇滚凑了过来，他的第一句话是：
“哥们，要不要跟我一起玩摇滚，做我的吉他手。”
而今天，因为时间尚早，店里依旧只有我们两个人，驻唱歌手早换了人，还是跟十几年前一样年轻的小伙子。
“你离婚了。”
张摇滚意识到我说的不是问句，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
我笑时依旧露虎牙，只是脸上早有了岁月的痕迹，“行啊你小子，结婚的时候不告诉我，离了也不告诉我。”
张摇滚战术喝酒。
我比当年沉稳多了，也不追问他。我们两个就像普通的中年男人，各自有各自的烦心事，所以聚在一起喝酒吐槽。
“我说，我们都这个年纪了，有什么事还藏着掖着的，都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。十几年前的真相，总该告诉我一点了吧。”
张摇滚也笑，那双下垂眼的周围已经有了不少皱纹。
“你说的好像我们七老八十了似的。”
最后他还是告诉我了，他一个又一个晚上的冥思苦想，某日终于打通了家里的电话，找机会偷溜回去，跟父亲求来了我那个男主角的位置。
“代价呢？”我问，他和他父亲之间绝对是一场交易，不存在什么父慈子孝的情节。
他抿着唇，没有回答。我有些不高兴，不是说好了今晚要坦诚的吗？
“离开你。”
“什么？”我一时没反应过来，又感觉是自己听错了。
“他要我离开你，过几年找个女人结婚生子。”
“为什么，是离开我，我怎么了……”我明知故问，我只是想知道那个答案。
“我喜欢你，”他的声音很低很低，混在酒吧的演奏声中，像是在昔日的舞台底下，我们趁别人演出时说的悄悄话，“我他妈喜欢上男人了。”
“张摇滚，你这句话迟到了十五年。”
十五年，我们都老了，再浓烈的感情都化作平淡的白开水了。
但是至少，我没有白等这十五年。
“我从来不想当什么大明星，我赚了那么多的钱，却一点也不开心。”我知道自己这句话有点欠揍，得了便宜还卖乖。
张摇滚挑起一边眉毛，像是审判的天平，一高一低，可惜，我的心脏比羽毛的重量沉太多，只能下地狱了。
“你说你要出人头地。”
“我想跟你一起出人头地。”
这条弯路我们走了太久太久了，幸好，是殊途同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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